“捉住他!捉住那只羊!”
我闻声回头,一只百来斤的至公羊正向我这方逃窜。我几步遇上往,左手扭住羊角,顺势旋了一圈,卸掉羊冲来的力道,左膝一顶羊后腰,右手一拎羊后腿,把他丢翻在地,踩住羊角。四五个娃就像小狼似的扑了过来,扳角的扳角,抓腿的抓腿,把羊牢牢摁在草地上。
“你没关系吧?”牧民小伙急奔过来,袍子上两个泥巴羊蹄印。
我笑着一捋乱发:“没关系啊。”
“不是问你,我问羊。”小伙子顽皮地白我一眼,把羊蹄交叠捆绑,“行啊李微漪,挤奶不咋地,抓羊倒凶得很。”
小孩儿们嬉笑起来,我红着脸啐道:“笨多吉,在城里待蔫了吗,连个羊都看不住。”
按照草原传统,牧民杀生前都要给羊嘴里灌几滴活佛念过经的水,超度生灵,多吉没经验,刚捏住羊嘴就被羊蹄子踹翻,让羊逃跑了。
这多吉正是当初带我和格林往找南卡阿爸的大学生,他今年刚从西南民族大学毕业,学音乐,弹得一手好吉他,边弹唱边舞蹈,那欢乐的节拍极富沾染力。多吉长得英俊挺拔,汉语和英语都不错,固然他阿爸盼看多吉像他两个哥哥一样留在大城市打工,在酒吧当歌手也能挣些钱,但是多吉却噘着嘴巴回来了:“我唱的歌他们不爱听,说草原长调太土了。”
多吉家的牧场蓝本在大河湾那头,与我们的狼山隔着一条河一座山。冬季河面冰封的时候,我曾经过河往过他家,那时重返狼群的格林随着一匹大狼叼了多吉家两只羊羔。我沿着狼迹寻找到他家时,只有多吉阿妈和多吉的妹妹在家,仁慈的阿妈不但没计较狼吃羊的事,还招待我吃羊肉包子,周济了不少干粮,助我们度过饥荒的冬季。
我们来到泽仁家源牧没几天,多吉一家也赶着牛羊来了,今年这次大水漫过了他们的草场,扎西把他们集中到地势比较高的泽仁的源牧上,大家在一起互相有个照顾。我一看到阿妈就亲切地迎上往扶她:“阿妈,您还记得我吗?”
阿妈打量着我慈爱微笑:“你一个人吃四人份的包子,我能不记得吗?你的狼娃娃怎么样,找到了吗?”
这个问题点中我哑穴了,我笑着摇摇头,有几分伤感却不再颓废,寻找格林已经成了我们暗躲在心底的一个希冀,这希冀支撑着我们留在这里,摸索、记载、等候。有时我们会想,到底是找到我们的格林重要,还是留下这些可贵的记载让更多人关注“大命”更重要?最初到草原只为寻子的心情渐渐安静,我们得以用一种亲历者的眼力往目睹动物的生存及草原的变迁。等下往,记载下往,将狼群、野生动物、人类和荒野的故事延续下往。
多吉阿妈满头银发,是个和气的老太太,她的躲袍上经常沾着花瓣草茎却从不见土壤。常年的辛苦让她佝偻着腰身,把前倾的气力都杵在一根拐杖上,于是她挂在脖子上的念珠就在胸前荡啊荡的。阿妈的帐篷里总是供着活佛画像,手里总是摇着经筒,不下雨的时候,她会在院子里向着神山方向一遍遍长跪祝祷。
前两天,多吉阿妈家淹逝世一头一岁大的牛,泽仁和多吉帮她剥了牛皮以后,用门板把牛抬进帐篷里,交给阿妈自己处理。我看老太太颤颤巍巍的,连走路都不利索,想帮她肢解牛肉。阿妈轻描淡写地摆摆手:“不用,我慢慢弄,小事情。”
半夜里我被咚咚的剁砍声吵醒,循名誉往—月光下,只有多吉家的帐篷还亮着灯,荧黄的灯光在薄薄的夏季帐篷上勾透出一个干瘦老太太的剪影,她挥动着一把老砍刀,看得我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,她每次手起刀落就惊得我一发抖,毛骨悚然地缩回被窝里。
天一亮,我再往阿妈帐篷看时,一头牛已经被肢解成小块儿,分装了十来桶,连帐篷里的血渍都擦洗得干干净净。
砍了一夜的牛,老太太竟然一点倦容都没有,她拎起一大桶牛骨肉:“拿回往吧,这份是给你那只狗的。”
我双手捧过牛肉桶,恭恭敬敬地感谢老太太,也对老太太肃然起敬,草原老人年纪虽大,干活儿却尽不含混,她力所能及的事尽不求人。
淹逝世的牲口,人是不吃的,正好分给各家的狗作口粮。
我家的炉旺没了,可是撤离小屋的时候,那只流浪大黑狗却不知什么时候沿着车辙印一路跟了过来,第二天又是饭点儿的时候蹲在我帐篷外摇尾巴。亦风看这黑狗大老远追随我们过来实在难得,有心收养她,于是给黑狗套上项圈拴在帐篷外,让她认认这个家。那黑狗也就乖乖卧在门口,三四天了,不闹腾不挣扎,只是用一双略带愁闷的眼神看着我们忙里忙外。
雨灾的这些日子,扎西天天在草原上跑,忙着通知危险地区的牧民撤离。陆续有牧民聚来此地扎营避难,泽仁的源牧热烈起来,每来一户新邻居,大家都会帮忙搭帐篷,搬家什。
游牧生活居无定所,牧民们没有不动产的概念,他们的家什也十分简略,炉子、锅碗、地垫、组合小桌柜、几个杂物箱和国家发的一台便携卫星电视,足够了。昂贵的家具电器并非他们置办不起,而是那些影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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